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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個人,五十歲那年娶了一個比自己小三十歲的女孩兒。他們愛得很深,都把對方看作蜘蛛網(wǎng),而把自己當(dāng)成那只心甘情愿撲上去的飛蛾。水掉進水里,火熔入火中。他們在彼此體內(nèi)。哪怕是在喧囂的人流聲里,他們凝視對方的目光都像一道道通過血管與神經(jīng)末梢的電流。
也許老天爺也嫉妒他們在一起度過的近十年幸福時光,他忽然病了,病得很重,盡管從北京請來國內(nèi)最好的心臟病專家,依然回力乏術(shù)。天花板是雪白的,瑩光燈是雪白的,墻壁是雪白的,床單是雪白的,被子是雪白的,走來走去的護士是雪白的,他是雪白的。日夜守候在床邊的她臉色也是雪白的。就連從窗戶外飄進的陽光仍然是雪白的。他握住她的手。他哀哀地低語,我走了,你怎么辦?
她安慰他,說,沒事,一定會好起來。但一個尖銳的聲音就在她心中狂叫,他若走了,我該怎么辦?她忍住淚,用嬌嫩的臉來回摩擦他的手,他原本柔軟的手指正一點點堅硬發(fā)脆。她感到了迅速滋長的痛苦和欲望。真難過啊。她顫抖著。他死了。她開始抽泣,聲音越來越大,最后成了不可抑制的嚎啕。激涌而出的眼淚掏空了她。
三個月后,是她生日,她正被寂寞與悲傷煎熬。門鈴響了。花店來的小伙子送來一捧玫瑰,玫瑰下面系了一張卡片,是他生前的筆跡,“親愛的,我愛你。”她流著淚把花插入水晶瓶內(nèi),與他的相片擺放一起,每天下班回來,就癡癡地看,一直到黑色吞噬了她。
又過了半年,她收到他的第二束花,花下仍有卡片,“親愛的,我愛你”。她眼看著就形容消瘦。這樣下去顯然不是辦法。她的親人急了,勸她,人死不能復(fù)生,生者自當(dāng)節(jié)哀。她妹妹干脆把她屋內(nèi)有關(guān)于他的東西一掃而光裝進箱子,并把她硬拖出戶外。漸漸地,她的身體里就有了鳥語花香,臉上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。她還與一個報社編輯處了朋友。她很感激親人為她做的。她想,他在天堂一定會祝愿她好好地活著。
情人節(jié)這天,她收到兩束鮮花。一捧是編輯送來的。一捧是他送來的。她抱著兩捧花,怔住了。她預(yù)感到什么。果然,沒多久,他與她結(jié)婚紀(jì)念日,她又收到他的鮮花。她妹妹憤怒了,沖那位送花的小伙子嚷,他到底訂了多少花?我們統(tǒng)統(tǒng)不要,你拿去喂豬喂狗都行!
小伙子尷尬地笑,我們開店做生意得講信譽。
她妹妹訝道,不要都不成?
小伙子想了想,說,當(dāng)初那位先生可能預(yù)料到這種情況,還特別支付了一筆款子,囑咐我們務(wù)必把花親手交給這位女士。嗯,不瞞小姐,那位先生共預(yù)訂了二十年的花,每年十束。
妹妹聲音愈發(fā)高亢,刺得她耳膜都疼。她笑起來,望著鮮花下面那張精致的卡片。什么時候他瞞著自己去一筆一劃填寫好這二百張卡片呢?他想得可真周到。他在天堂一定很寂寞吧。
這天晚上,她離開了塵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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